我愛妳

alred marchen
16 min readMay 9,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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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政大圖書館出來時天正下著細雨,早上無端下雨肯定是凶兆,八月的濕氣像是鬼月的幽魂般陰魂不散,N最討厭這種天氣,生命中最重要的不是女人,不是金錢,而是除濕機,如葉克膜般發出低沈的鳴噪聲,幾分鐘就把副熱帶海島國家上的濕氣驅除得一乾二凈。N想著回到公寓,打開最近網購的除濕機,呼吸著清爽空氣的情景,一邊慶幸著自己有帶傘,一邊看向地上的傘架。

然而傘架是空的,原本放在傘架上的那把號稱晴雨皆可用絕不透水的黑色長傘不在那裡。若不是因為圖書館櫃台長髮披肩笑容甜美的女大生親切地告訴N:「這裡不能帶傘進來喔。」N也不想把心愛的傘放在那個會令人很想幹走別人的傘的傘架上,傘架的鏽蝕與沒有傘放在那裡就代表著這是個「不能放」的傘架,早知道就帶折疊傘,N心裡嘀咕著。

然而木已成舟,只好抱著濕冷的身體吹著捷運上的冷氣回家,回到承租的公寓裡,正中午洗了澡隨便下了冷凍水餃作午餐吃,吃完飯癱在雙人沙發上看著手機,以前的高中同學在班群裡一來一往地聊天,越看越覺得身體不對勁,在群組上發了「我身體不舒服先掰了。」有氣無力地走到臥室,碗也不洗倒頭就睡,N正值半睡半醒之時才意識到自己還沒除濕,可太累了便沈沈睡去。

醒來時汗流浹背,全身像是要燒起來似地滾燙卻又異常畏寒,到底睡了多久?外頭是日還是夜?N看了看手機,下午三點四十六分,台北市32度C天氣晴,十一則未接來電,不妙,N心想,麥當勞三點換班,恐怕店長已經氣的火冒三丈了,現在趕過去來得及嗎?

N拖行著步伐,腦袋像進了水昏昏沈沈的,到廚房吃了顆以前領藥剩下的退燒藥,又躺回床上,絞盡腦汁卻想不起剛才做了什麼夢,肯定有做夢,藍色硬式塑膠椅……台北捷運嗎?

腹部一陣絞痛,側睡、趴睡、正睡……不管喬什麼姿勢,N的肚子似乎只會越來越痛,使盡全身力氣坐了起來,背靠牆,瞇著眼睛,肚子似乎比較不痛了,意識好像進入了彌留狀態,在半睡半醒的疆界上行走,身體維持在一個虛脫的平衡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以前的高中同學S前來拜訪。

「怎麼還有空過來,這次就不招待你了。」N坐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道。

「今天去萬華那裡跟出版社開會,聽你說不舒服就順道來看你」S穿著老土的花色長裙坐在N的書桌旁,裙子下擺隱約可見一雙白皙的腳踝。

「你還沒放棄你的作家夢啊。」

S笑而不語,接著「你先顧好你自己吧。」她說。

輪到N虛弱的說不出話,一個大男人眼神像要死了般坐在床上,現在的自己肯定是臉色蒼白又狼狽吧。

S猛地站起身來,走出房間,接著廚房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是瓷器撞擊聲。過沒幾分鐘S端出了一杯檸檬汁。

「你冰箱還真臭啊。」S說。

「沒什麼在注意。」N的手顫抖著接下熱騰騰的檸檬汁。

N小口啜飲檸檬汁,S掃了一眼N的書桌,「你會看攝影集啊」她說。

「文溫德斯的。」

「老文青了。」S帶著戲謔的笑容說。

「你也不是一樣,有一次在華山遇到你……」

「我記得。」S不等N說完話就打斷了他。

N看著S的側臉,突然發現她留了長髮,怎麼現在才發現?以前S是個死忠的短髮主義者,無論其他人怎麼勸,總是留了一頭像男人的短髮。

「我那個時候真的沒想到會遇到熟人。」N說。

「我也不知道你是那種會翹課出來看電影的人。」

「那可是文溫德斯的復刻影展啊,錯過了不知道要等多久。」

「走出影廳的時候真的嚇到了,想說這個人真的是你嗎。」

「噢對了,我們是看不同電影,出來後才看到對方的。」說著說著,N的高中記憶逐漸像鮭魚迴游般甦醒。

「你是看他的哪一部電影?」

「慾望之翼。」

「你應該看巴黎德州的。」

「如果要看導演的技術的話就應該看慾望之翼。」

「你要先看得懂吧!」

「等我有力氣再和你吵這個。」N笑著說。

「好啦,你先睡。」

S把門輕輕帶上,關了燈,正當N還在好奇S為什麼可以如此悄聲地關上那扇經常嘎嘎響的破木門時,睡意冷不防地壓倒在N身上,於是又睡去了。

夢裏是N從花蓮來台北第一個租的小套房,N單手撐著,趴在A光滑的身體上,吸吮著她的鎖骨,一隻手撫摸著白皙的大腿,腦中回想以前在網路上看過的「性愛技巧要訣」……

N醒來時可以感覺到下身的鼓脹,大字型躺在床上,頭開始痛了,這是胃病的併發症嗎?仔細回想剛才的夢,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最重要的一部分 — — A的面孔 — — N逐漸感覺自己被夢吞沒了。腦漿像是被人一直攪拌、一直攪拌,越來越痛。腦袋裡只剩下躺在床上如玩偶的A。伴隨著一陣陣絞痛。

凝視黑暗中的天花板,突然一陣光線投射到天花板上,有人進來了,N及急忙把身體轉過去。

「什麼,原來你醒了啊。」S打開電燈說道。

「剛剛才醒的。」N背對著S說。

「你要吃晚餐嗎,已經六點了。」

「等等吧。」平常都八點才吃完餐的N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病,其實已經很餓了,但還是等等吧。

「那我就先吃嘍。」紙袋的唰唰聲從N背後發出,一股熟悉的味道刺激著N的味覺神經。

「你買麥當勞?」

「是啊,怎麼了。」

「沒事。」N心裡覺得好笑,就連生病也逃不過這股聞慣了噁心的味道。

S突然想起什麼,興沖沖地走了出去,接著拿了一罐I. W. Harper和兩個烈酒杯進來,此時N已經回到了正躺的姿勢。

「你以為你是村上春樹小說裡的男主角嗎,動不動就喝威士忌。」N說。

「怎樣,怕我喝啊。」

S自顧自地打開十五年份的純波本威士忌。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事一樣,說:「我剛才在麥當勞看見了一個很像A的人,戴著安全帽,就排在我前面。」

「應該不是她吧。」

「我也覺得我看錯了。」

畢竟這麼久沒聯絡了,重逢不至於如此寒酸,應該要是盛大地出現在世人眼前才對。不過,如果A出現在我的眼前,我認得出她嗎,N心想。

「你要吃嗎,我幫你買了。」

「現在不想。」N的食慾突然消失得一乾二凈,自己也覺得神奇。

「你們很久沒聯絡了吧。」S別有用心地問。

N閉起了眼睛沈默不語,頭痛已經從左腦轉移到後腦,現在只要一移動腦袋,後腦的血管就像要撐破了般在腦中亂竄著,N像是被人用槍指著般一動也不動。

「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你說說你是怎麼追到A的吧。」S銳利的眼光看著N,繼續用本應該盛裝清酒的60 c.c.平底杯喝著N放在廚櫃已久的威士忌。

「你就是為了聽這些才幫我買晚餐的嗎。」N說。

S笑而不語。N知道自己沒有理由拒絕,於是看了看時間,六點四十六分。

不知道為什麼第一個浮現在N腦海的是午休時的教室,吹進教室的熱風,揚起的窗簾,老舊的電風扇,逐漸浸溼襯衫的汗水,睡不著覺的同學在悄聲交談著。

「開學第一天見到A的時候我就勃起了。」N說。

S露出嫌惡的表情說:「不需要講得這麼詳細。」

「我真的覺得她身上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有時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她的洗髮精裡參了費洛蒙或催情素之類的。」

「嗯,大家都知道她很正。」

「一年級的時候,我沒想過要和她變成男女朋友,只是偶爾想著她自慰而已。」

「我可以理解。」

「蕾絲邊也會做這種事嗎,我說,想著跟天天見面的同學做那種事。」

「至少我女友會。」S說,又倒了一杯酒。

「總之,升上二年級的那個暑假,R交了女友。」

「R?」

「熱音社裡玩電bass的。」

「哦,你認識的人還真多。」

「你一直待在青年社,認識的人當然也就那幾個,噢對了,R的女友是熱音社的主唱喔。」

「嗯,他也蠻厲害的嘛。」

「每天在Instagram上看他和女朋友的照片,我就覺得自己真可憐。」

「R和你肯定是很要好的朋友。」

「是啊。」真可怕,什麼事都逃不過S的分析呢,N心想。嫉妒總是發生在親近的人之間。

「於是你就想交女朋友?」

「一開始只是和A搭話,盡量表現的幽默,後來換了髮型,多買了幾套衣服。」

「最關鍵的那天,我記得很清楚,是寒假的第二天。」N說道。

「所謂的轉捩點是吧,剛才在你家的電視上看二戰的紀錄片,正好播到中途島戰役呢。」

「等等,你什麼時候看了電視?」

「就在你睡著的時候啊。」

「你還真會利用我家的資源。」

「難得看到有人家裡裝液晶電視嘛。」

「所以,這跟中途島戰役有什麼關係呢?」

「中途島戰役是太平洋海戰的轉捩點,日軍損失了四艘航空母艦,美軍只損失了一艘,航空母艦在戰爭裡幾乎就象徵著制海權,相較之下,在珍珠港事件裡,美軍很幸運地沒有損失任何航空母艦,在這以後,日本就逐漸敗退到本島上了,你覺得這場戰役中最重要的是什麼?」

「呃……兵力嗎?」

「不對,是情報,美軍事先就破解了日軍要襲擊中途島的消息,才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有道理。」

「不管做什麼事,擁有越多情報的那一方通常是成功的。」

「嗯,我在追A的時候也是一樣,情報很重要,必須要暸解她的一切,興趣啊、生活作息啊、假日都在幹嘛之類的。」

「對了,結果你說的那個最關鍵的那天到底幹了什麼?」

「我和A一起搭捷運去淡水看夕陽,逛街什麼的。」

N的記憶有些似曾相似。研究表明déjà vu可能是因為左右腦迴路的長短不同,兩邊訊息抵達的速度不一致,後來抵達的訊息造成似曾相似的感覺。是在夢中夢到的嗎?說不定自己的腦袋已經將這段記憶在夢中重複播放數千、數萬遍,只是醒來的那一刻全忘了,只留下déjà vu的感覺為證。

「這還好吧。」

「那是我們第一次約會。」

「你是在約會之前告白的,還是在約會之後?」

「老實說我從沒向她告白過。」

S停下了半空中舉著酒杯的手,驚訝地說:「真的?」

「是真的。」

「那你們還算是男女朋友嗎?」

「我們做了所有男女朋友應該做的事,這樣還不算的話,世間還有戀人嗎?」

S思忖著,「所以這次約會為什麼會是個轉捩點?」她的語氣突然變得凝重,N也跟著嚴肅起來。

N突然想起除濕機的事,為了舒緩情緒,於是請S幫忙把除溼機打開。

S把角落的除濕機推到了房間的中央,插下插頭,按下開關卻沒有任何反應。

「你的除濕機好像壞了。」S仔細看著除濕機上的按鈕說道。

「好吧,就不用理它,哎,網購的東西總是不可靠。」

S坐回了原味,又倒了

另一杯威士忌,笨重的除濕機就這樣留在兩人中間。

「我們在那之後就變得很親近,放學一起走到捷運站,下課待在一起什麼的。」N說。

「就是在那個時候班上開始認為你們兩個人是情侶吧。」

「想不被這麼說都難。」

「哈,班上的人就是這樣,有什麼緋聞隔天全班就都知道了。」

「說起來我們也有過傳聞。」語畢,N眼睛垂下,好像在看著很久沒洗的床單,卻是在用眼角餘光緊盯著S的表情變化。

「剛入學的時候吧,我們的座位就被排在一起,那時候還挺聊得來的。」S平淡地說。

「班上的人還真敏感,有哪兩個男女特別要好就開始起鬨。」

「後來……」S就只是這麼說,好像在希望N把話接下去似的。

後來N開始疏遠S,一個半月後重新排位子,S一樣坐在最後頭,N則說自己近視,換到了第一排。

「後來二年級的時候我們變得很常在臉書上聊天不是嗎。」N說。

「是啊。」

兩人沈默了片刻,S起身說:「我先去一下廁所。」

「廁所的燈在鏡子旁邊。」N目送S瘦弱但卻挺直的肩膀走出房間。

N拿起了手機,想起了昨天看到自己選區的立委在政論節目上辯解著自己惡意炒房的謠言。

「所以你沒有告訴選民你在大安大量購置房產是不是?」一個油光滿面的名嘴義正辭嚴地向立委質問。

「當初是基於需要所以才買……」

「所以,請你告訴我你有沒有基於誠實信用原則告訴民眾這件事,回答有或沒有就好。」

「沒有,但我也沒有騙……」

「對,你沒有說謊,但你也沒有說出真話,你一直都裝出一副節儉貧窮的形象來博取民眾的選票,沒有說出實話就是欺騙。」

N看到這裡就把電視關掉。最近手頭很緊,改天把電視賣掉好了,十坪的小套房裡真的不需要裝液晶電視,還不如留出一塊乾淨的牆壁。

S去的還真久,廁所裡一點聲音都沒有,房間怪安靜的。N撿起丟在床頭的手機,一時興起打開了與S的聊天記錄,一直往上滑往上滑,滑到手指頭都開始痛了,聊天室最上頭顯示著:3460則訊息,於是N一則一則看,這是S段考前心情低落傳的,這是S學測申請上的喜訊,這是S和媽媽吵架的抱怨,這是……

突然幾則奇怪的訊息映入眼簾,N不記得他們有過這段對話,時間一久便忘記了,我的記憶力還真差啊,還有什麼是我忘記的呢?N心裡自我解嘲著。

「你知道,人的情感是沒辦法說消失就消失的」「那畢竟是感情嘛」「你可能會覺得我很卑劣,這不就是情感勒索嗎,但我就是這種人」S寫道。

廁所裡傳來馬桶沖水聲,N把手機放在一旁,閉起了眼睛,在螢幕藍光的照射下,頭更痛了。

「你覺得A到底是怎麼樣子的一個人?」S說道,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嗯,內向、溫柔之類的吧,哎,其實我也說不太出來,可能是我的表達能力太差了吧。」

「連你都說不出來,這世界上就沒有人能暸解她嘍。」

「這麼說太誇張了。」

「難道不是嗎,班上甚至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轉學,轉去了哪所學校。」

S是故意的嗎?她是在逼我說嗎?

N閉著眼睛說:「她轉學的兩個月前我去過她家。」

「那時候你們鬧翻了吧。」

「沒有鬧翻。」

「可是我記得你們處得很不好不是嗎,班上都認為你們分手了。」

「沒有告白這樣還算是分手嗎?」N苦笑著說。

「不是分手的話那是什麼?」

「我想想,嗯,用冷掉的咖啡來比喻是最合適的。」

「這個說法太詩意了,我不懂。」

「你有喝過美國早餐店的咖啡嗎?」

「我不喝美式咖啡的,太稀了。」

「對,就是很稀,尤其是美國路邊早餐店的那種讓你無限暢飲的,喝起來很噁心。」

「哦,我知道,就像是台灣早餐店裡賣的那種二十元奶茶吧,各種致癌物等級的化學香料和色素加在一起,為了省錢又灌了很多水。」

「去年暑假我去洛杉磯自助旅行,早上在餐廳裡一直研究行程,結果熱的咖啡都放到冷了,喝下去的那瞬間,我突然想起和她做完後的空虛。」

「就好像冷掉的咖啡?」

「是,我們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你的說法怎麼想都很奇怪。」

「不要誤會了,我絕對不是打完炮拍拍屁股就走的那種人。」

「嗯,我來聽你辯解。」

「真的就是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麼,在學校牽了她的手之後,我想要和她擁抱、甚至接吻,在淡水吻了她以後,我想的是邀請她來我家,但是和她做完了之後,不知怎麼搞的,我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麼。」

「那也不至於,像你說的,『冷掉』吧。」

「有些人說,兩人只有越來越愛和越來越不愛這兩種選擇而已,絕對沒有什麼維持現狀,如果兩人不再更愛對方了,那肯定是正在『冷掉』,愛情中不是上升就是下降,如果真的有所謂的維持現狀,那必定是偽裝出來的,實際上就是不愛了。」

「這種說法我也聽過,我是挺懷疑的。」

「至少我現在信了,我們到達了高潮後,就像是雲霄飛車般的下降。」

「所以你是說她因為討厭你所以才轉學?不至於吧。」

「不,事情還不只是這樣,我們做完後的一個多月,她媽媽就打電話來我們家痛罵,說我玷污了她的女兒。」

「真的假的,那你爸媽不就知道了。」

「他們是覺得還好,只要不搞出小孩、不犯罪就行了。」

「所以你就不管她?」

「我爸媽覺得我應該要去他家說明清楚,然後道歉。」

「其實你也沒什麼錯吧,我看根本是A在和你分手以後心裡不爽才向她媽媽控訴吧。」

「總之我去他們家道歉,過了一個禮拜後她就轉學了。」

「你還真有勇氣啊,不怕被她爸媽打嗎。」

「對,她爸長得真的很恐怖,體格很壯碩,手臂上刺了青,還渾身散發出酒氣。」

「結果她爸媽和你說什麼?」

「叫我以後不要靠近她,至於A本人我完全沒見到。」

「我覺得你和A之間一定有什麼誤解。」

「這誤解大概永遠都不會解開吧。」

「你還有跟她聯絡嗎?」

「怎麼可能,她就連見面都避著我。」

「其實她轉學之後有跟我傳過一次訊息。」

「她說了什麼?」N的眼神突然變得炯炯有神地看著S。

「我問她:『你最近好嗎』,大概三個月後她才回了:『我在的地方沒有網路,以後不要聯絡我了』,就只是這樣。」

「真的嗎?」N狐疑地看著S。

「你是在懷疑我嗎。」S不悅地說。

「沒有,只是,不應該這樣才對啊。」

「說到底我們沒有人暸解A。」

「我也是。」N痛苦地說,是在偽善似地為過去的行為辯解?還是為離開的她鎮魂?

「聽說情侶之間會共享感覺,你感覺的到A嗎?」

「這說法也太玄了吧,況且都已經過這麼久了,怎麼可能還會有感覺。」

「是嗎。」S不置可否地說。

S收拾桌上的空紙袋、大麥克的盒子、油膩的衛生紙,鮮紅的番茄醬像是在控訴什麼似地留在了N的桌上,「我把你的份放在外面桌上。」S說道,便離開了房間。

A到底是怎麼樣子的一個人?睡意再度湧上N的眼瞼,可是我不想睡,N心理抗拒著,還要等S回來,還有太多事懸在心頭上,例如A的家,那是否該稱之為家?破爛的鐵皮屋頂,可笑的是它在八里,究竟要多不自量力才會在她的家門口約會?N什麼都不了解,屋子裡夾帶鹹味的潮濕空氣令人頭疼,從洞口吹進來的風蕭瑟,伴隨著毒意吹的N渾身不自在,又或者放在她家客廳桌上的那本「克里斯瑪分析手冊」,三個月後的暑假N才知道那是某個宗教組織的熱銷產品,非得要新聞報導那個宗教組織的董事長涉嫌詐騙和教唆殺人罪等十一條罪名,N才知道董事長怎麼長得這麼像麻原彰晃,又或者是氟西汀,藥丸長的還挺像N為了青春痘吃的Indomen,「調整經期不順」 — — 她是這麼說的吧。那時候N還故作體貼地關心她的月經。

半夢半醒之際N突然被牆壁傳來的撞擊聲驚醒,接著是女人的哀號聲。

「你說你愛不愛我。」

她嘶聲力竭的叫喊,好像在倫敦看的女高音一般沁入心扉。公寓裡的小套房,缺點就是隔音不佳。

S走進來,大概是被隔壁的聲音嚇到了吧。

「隔壁是……」突然一個瓷器碎裂聲打碎了S即將出口的話語。

「幹!婊子給我滾,給我滾出去!」男人低沈的嗓音爆裂在兩人的耳邊,S佇立在原地,沒有任何聲音,女人滾出去了嗎?

良久的沈默後S才敢開口:「隔壁是發生什麼事了。」

「年輕的情侶嘛。」

「我剛才還看到他們。」

「去買晚餐的時候?」

「是啊,那時候他們還好好的,牽著手很恩愛的走進去隔壁那間,我還一度有點羨慕的。」

「他們時不時就會那樣。」

「不需要聯絡社會局之類的嗎。」

「他們……就像你說的,很恩愛吧,只是偶爾會有爭執。」

「搞不好只是在人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們不知道實情,還是不要管太多吧,反正我也快要畢業了,以後就不住這了。」

「我也差不多該走了。」S拎起包包,斜掛在肩膀上。

「要不要加一下聯絡方式。」

「電話吧,我現在沒有在用Line或臉書了。」

「幫我寫在那張紙上。」

S彎著腰,頭髮垂了下來。

「要幫你關燈嗎。」

「等等。」N的眼神駐足在S身上遲遲不肯放人。

「怎麼了?」

N躺在床上,仰望著S說:「我有時候在想,自己看這些有的沒有的書和電影,究竟是真的具有文藝氣質,還是單純只是想耍帥?一開始可能只是故作文藝青年,時間一久,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誰知道呢。」S開玩笑似的留下了這句話,室內一片漆黑,門扉緩緩地關上。

雨似乎更大了,N傾聽著雨聲,十一點四十六分,這麼吵該怎麼入睡?

隔天早上在早餐店裡吃著潛艇堡時,電視上播著駭人的消息:「林姓男子將女友殘忍殺害後分屍。」

N一邊嚼著厚實的牛肉片,一邊看著電視上一塊塊打著馬賽克血淋淋的肉塊,黑色的塑膠袋上拳頭般的凸起,這大概是脛骨或是股骨吧,原來人類的骨頭這麼堅硬啊,要電鋸來切才切的斷。

新聞又轉到了新北市郊區一家精神療養院的大火,九死十一重傷五輕傷,其實還好嘛,相較於幾年前空難的四十死,和平的年代裡,新聞總是習慣小題大做。

忽然A的名字出現在上頭,還有從A很久沒用的臉書上擷取下來,幾年前A還是高中生的照片,N驚愕地看著電視螢幕,不會錯的,我認出她了,N心想。

N急急忙忙地趕回家,找出那張紙條,0903461146,幹,為什麼訊號這麼差,連通電話都撥不出去,N在家裡亂轉,走到了廚房,接通了,電話另一頭是清脆的少女聲音:「您撥的電話是空號,請稍……」

N手持著電話,少女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耳邊迴響,水槽裡堆積如山的碗盤不知道被誰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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