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操控著我們

alred marchen
6 min readMay 27,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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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使盡力氣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我在思考一個問題:是什麼樣的力量把我從溫暖舒服的床拖進這冰冷的世界?

當然,你會說:「不就是你自己嗎?你運用腹肌和手臂把你的身體撐起來,然後走下床。」

但我想的並不是物理層面上的「如何離開這張床」,因為,很明顯的,我的心理不願意離開床,而我的身體也不願意離開,那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把我拉起來的呢?

讓我們先把這個問題放在腦中的角落,再來思考另一個問題。

中午的時候,只有20–25分鐘的用餐時間。但因為我想吃的東西很多,但時間不夠,我因此常常面臨吃不飽和吃太快胃痛的兩難。很明顯的,我的心理不想要只吃20–25分鐘,而我的身體也不適應這麼短的用餐速度,那到底是什麼力量讓我每次都在20–25分鐘以內用完餐呢?

我們不急著回答這個問題,先想想下一個情境。

下午國文課的時候,我坐在椅子上,凝望著窗外的一小片天空,突然好想衝到操場上,躺下來吹著涼風看著藍天,可是我還是坐在椅子上乖乖聽老師講幹話,那到底是什麼力量壓抑了我心底想要單純地享受涼風和藍天的衝動,迫使我坐在超難坐的椅子上呢?

我就只想睡到8點再慵懶地起床,只想中午的時候慢慢享受午餐和跟朋友聊天的時光,只想在新店山區少有的晴空下無所事事 — — 為什麼這麼困難?難到睡到8點、吃飯吃久一點、上課上到一半出去吹風有什麼嚴重的後果嗎?我的人生會因此而失敗,全球暖化會因此而加劇,民主會因此而倒退嗎?

再回到最初的問題:是什麼力量在操控我的身體,迫使我的身體去做一些它不喜歡的東西?
— — 我感覺我已經不是這副身軀的主人了。

當然,或許會有人覺得這股力量來自所謂的「教育體制」,而「畢業」可以解決這一切。但我想談的東西不只存在於學校裡,這個力量存在於任何地方。試想,我在打字的同時有千萬人正在加班,雖然他們的身體不適應久坐和長時間的注意力集中,他們的心理也變得疲乏,但那股神秘力量仍驅使著這些人繼續工作下去。

邊沁(Jeremy Bentham)曾經提出所謂的環形監獄(Panopticon)理論,這個監獄的設計就是獄卒在中間,囚房則以獄卒為中心點構成一個圓圈。在這樣的設計下,獄卒可以看得到所有的囚犯,但是因為玻璃的特殊設計,囚犯們都看不到獄卒,當然也不知道獄卒到底有沒有在看他們,搞不好那個獄卒其實在偷懶睡覺,或者根本就沒有獄卒,但是因為囚犯們看不到中間的房間,所以只能假設獄卒隨時都在監視他們。

後來法國哲學家傅柯(Michel Foucault)把這個監獄的構想拿來解釋現代社會的運作。

傅柯認為,現代的「權力」已經不像以前國王、皇帝那樣殘暴,以前的統治者如果要展現權力,施加權力到臣子身上,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反叛者全部鞭打、拷問、斬首示眾,透過這樣的方法來加強統治,鞏固自己的權力。但在現代社會(尤其是已開發的國家),已經不存在那樣殘暴、集中在一人身上的權力,相反地,現代社會中的權力是去中心化、飄渺不定的,你沒辦法清楚指出是誰擁有這些權力、他們又做了什麼樣恐怖的事來鞏固自己的權力。傅柯把這樣的權力叫做「規訓」(Discipline),「規訓」不同於古代的拷打與處決,它透過監控與管教來施加權力。

傅柯認為我們人類無時無刻都被「規訓」著,軍隊、學校、職場、工廠都只是一個個的環形監獄。身為學生,「早上要早起去上學」、「中午的吃飯要在規定的時間內吃完」、「上課時要坐在教室裡」⋯⋯。身為職場員工,「工作做不完時要加班」、「整天必須盯著電腦」、「一週有五天要來上班」⋯⋯。

久而久之,我們會認為剝削自己的身體去讀書、工作是正常且必要的。

如果你覺得傅柯說的「整個社會就是一個監獄」聽起來太過誇張,不妨想想看,我們康橋學生的生活大致上就是 — — 借用一位朋友的話 — — 「週一到週五來學校上課,不想來上課時就請假在家裡Chill,然後週六週日就去補習班,或跟朋友吃飯看電影」,然後你再想想看囚犯的生活是怎麼過的 — — 幾點起床、幾點吃飯、幾點出去外面放風、幾點回到牢房、幾點睡覺 — — 我們跟囚犯的生活其實沒什麼差別,大概算是過得比較爽的囚犯吧。

我常常在思考,假如社會本身是個監獄,那麼監獄的設計者在想什麼?

應該是這樣子:「嗯,要讓這些人類每天工作嗎?不要好了,因為工作太多會崩潰,生產力反而會下降,所以還是讓他們一到五工作,週末弄個遊樂場(百貨公司、KTV、餐廳⋯⋯)給他們去玩,讓他們活在這個「一到五壓力上升 — 週末壓力下降 — 一到五壓力上升 — 週末壓力下降」的無限循環裡,這樣才可以永遠保持這個社會的生產力。」

你或許以為我接下來要高喊「打倒XXX!」那很抱歉,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不是反正我很閒。剛才講過了,「規訓」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它沒有一個中心,沒有一個掌權者,所以自然也就沒有可以打倒的對象。或許你會說,生輔組長就是規訓我們的敵人,所以我們只要打倒他就好,但事實是,生輔組長自己也是被訓化的人,正是因為他能夠乖乖服從上級,所以才能夠當上生輔組長。生輔組長被體制所規訓,學務處主任也是,校長也是,甚至李萬吉 — — 康軒集團董事長 — — 自己就是被規訓最深的人,我想他一定已經完全擁抱「人要不斷工作(無論你喜不喜歡)」、「要服從既有規定」的價值了吧。到頭來,似乎沒有一個人不是被規訓著的。

我並不完全討厭「體制」與「規訓」,這兩者存在的本意是好的,它們是為了便利人們的生活才存在,畢竟,假如這世界上所有人都過著每天嗑LSD做愛的嬉皮式生活,這世界上應該不會有科技,不會有手機,不會有Instagram,你也不會看到這篇文章。

然而,誠如村上春樹所說 — — 「系統的存在是為了要保護我們,但它有時候會產生自己的生命」(The System is supposed to protect us, but sometimes it takes on a life of its own) — — 這時候它就會開始壓迫我們。

體制的某些部分是必須的 — — 比如說它可以幫助人類識字 — — 但有更多部分是這個它自己衍生出來、違反人類本性的。

我們生活在一個沒有獨裁者的獨裁政權裡,沒有暴力,沒有恐懼,有的只是規訓、監控、管理、社會觀感、同儕壓力、從眾行為、思想灌輸,以及日復一日過生活的苦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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